致美麗的雍法師
磐石身影永留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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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12月7日～2014年8月18日
Dear雍法師，
8月18日下午收到消息，您走了。
那麼突然，可是我好像沒有很大震驚，或許經歷了上次澔法師離開的震撼洗禮，這次就沒那麼大震驚吧。只是起了疑惑，是什麼病嗎？從信函來看，只看到是17日在醫院的情況，那麼，是住院有一陣子了嗎？回函問M，M也不清楚。
19日接到M來函說要南下參加入殮。我準備著出國事宜，沒什麼心思多想著。
20日下午M再度來函說她們要參加8月21日的火化，問我是否也一起去呢？我無法多想，只顧進行著很多待處理的事情。在樓下廚房準備著食物時，M來電，問說是否一起去。我無法回覆，這麼一時之間要決定，時間上可以嗎？M說了，要修習死隨念，觀身不淨，這是最好時機，親眼見到熟悉的人大體躺在那兒，印象會很深刻的。我心裡想著，入殮時機都錯過了，還能看到什麼呢？
不過，內在還是想去。我們前後共事了五年半多，說長不很長，說短也不短，可是，某種共事情誼，想去送您最後一程，雖然明知您不需要我去送的。可是，時間太緊了啊。尤其知道了您的火化法事在早上5:30就進行，那表示得要20日晚上就南下嘉義過夜。
就這樣邊整理東西，直到下午五點多，ok，打點好了，可以出門了。這時候才致電M，我決定去了。
在火車上，過往共事與一起生活的往日圖案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出來。一切是那麼清晰，可是在此刻下筆時，卻找不到一個詞就可以形容出來的您。不像澔法師，一個「直心是道場」，就點出了我對澔法師的印象，可是您呢？彷彿在您身上聚集了很多美德一般，我竟然找不出一個單詞就可以描述的。
或許最能夠表達出您的圖案是磐石。是的，一直以來，您的存在就像個磐石在那兒，雖然不能說天蹋下來都不用怕，但是確實您總是給人穩定的感覺，只要您在那裡，就讓人安心。
您一向步調緩慢，聽H說，她收到大家寫的追思文，都提到同樣的話，「雍法師，您平常動作都很慢，怎麼這次走得這麼快呢？」是啊，這也是我第一個念頭啊。
想起您的好性子，溫和，沒有脾氣。記得當時我們都實在無法相信有人能夠這麼好性子，有時候會故意激您生氣，或者有時候是我們急得氣壞了，可是您好像還是如如不動般地。現在回想過去的種種，實在您是好脾氣啊。
您就是快不起來，但是，承擔了非常多非常多的事情。感覺上那些事情都不是什麼起眼的大事情，可是，少了您，還真缺了什麼東西在那兒呢。您會在人力不夠的情況下，一肩扛起交付給您的責任。默默地做，做再多的事情，也不曾聽您哀叫過或抱怨或面有難色。您就是這麼的好性子。
除了是學生的輔導長之外，您也常關心著我們這些與您共事的人。我當時是那麼年幼無知與不成熟，可是您從沒有嫌棄，仍然持續關心著我。可惜我心性駑鈍，忙於適應與學習自己的執事，也忙於探索自己的內在，竟然沒有特別珍惜來自您那可貴的溫暖。
您總是不麻煩別人，就連臨終這事兒，也是一樣。
聽法師們說，您走的時機，剛好都見到了家人與師長和過去共事的長老法師們之後，就離開了，而這些人當中很多人都真不是容易就見到的。
聽善知識K說，您此生業盡的趣處是忉利天的男天神，您臨終的最後心路（心念的路徑）是隨著過去世業習，所緣境是光，喜悅的光，而生往忉利天男天神。
我真是羨慕您，說走就走，真是迅速痛快。我是不是能夠如您一樣，待生命盡頭時，就這樣迅即而走呢？（後來理解，天人是化生身，很自然是瞬間即生的。）
至少我學到一件事，以前總以為人如何生活著，就會如何經歷死亡過程，看來我需要稍加修正這觀點。是的，人如何生，就如何死，但是，如果平日或過去世曾有某些修行經驗者，而這修行經驗很強有力（即使這經驗也只是強有力的業習），那麼這強有力的經驗力量也會是影響著人如何死亡的一大要素。
雍法師，您目前的生處是您生前發願要去的地方嗎？
出家無家處處家，發願生淨土，一直是中國佛教傳統下的教導。善知識K說，當大家都發願著要往生淨土，可是如果每個人能夠見到自己的此生盡後的趣處時，發現所生處並不是淨土，那麼大家是否會為自己的業行生起驚悚之心呢？
我們所發願的，和我們實際的去處並不一樣，這是多麼震撼人心的發現啊。
想起善知識K一年多前回覆我的前世因緣問題，直說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告訴我，如果我真的那麼嚮往解脫，那麼身語意行為就要多做與解脫相應的事。
今年四、五月時K再來函說，很多人嚮往解脫道，但是能夠入涅槃的沒幾個人。
之後又來函說，佛法在世間的時間沒有很久了，妳是否能夠保證自己在沒有佛法的時代仍然知道如何修行呢？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在人世間都已經沒有人知道如何修行時，自己仍然知道如何修？也就是，我不需要有人教我，我也知道怎麼自己修？我真的不知道。這一世，儘管有著過去世的宿業修習，還是遇到善知識的教導，才知道怎麼修的。我一向發願不再來人世間，特別是2002年在緬甸禪修之後，更是如此發願著，也好像充滿著信心，就是不要再來人世間，只願生往有善知識可以教導我修習解脫道的地方。
可是，我真能夠做到嗎？
我想我的禪修（止禪與觀禪）工夫需要再加強，那麼才有可能要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吧。
我這人一向無大志，若要說唯一的志向，那麼就是志在解脫。「此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一直是我生命中的理想圖案。而，如同德雷莎修女的菩薩身行，也一直是我生命中的理想典範。這二者彷彿在我生命中等同重要。
雍法師，您的離世，送給我的禮物是讓我更連結起來也看清楚為什麼我人還在這裡經歷這一遭。
善知識K對我說，這一切妳已經在生生世世的生命流轉洪流中經歷過無數次了，都經驗過了，妳還想再經歷嗎？
不，我當然不想要再無止盡的重覆沒有什麼意義的生活。可是，老實說，我不知道。很大層面是不要了，然而有某個微細層面受到強大業力的牽引。就像二股很強大的力量相互拉扯著，我需要非常努力，且時時不斷地作意努力，才能讓自己不再落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覆。
當車行在高速公路往嘉義的路途，在車上的二個半小時，有幸聽聞到M的法說。那麼久沒和M連絡，這一碰面，就是這麼珍貴的經驗。M分享著，有二條路徑，一條是斷盡貪嗔癡煩惱的解脫道，一條是效法佛陀的生生世世菩薩行的成佛之道，這也是解脫道。前者，斷盡貪嗔癡煩惱之後，就不再回來世間了。後者，則是生生世世不斷再來世間，直到圓滿六度波羅蜜而成佛。可惜的是，很多人當初學習佛陀的菩薩道之深強願力，在生生世世的流轉中，就那麼忘失了。仍然行著菩薩之事業，可是卻忘失了當初那一念的心願，而迷失在世間中，懷疑自己所為何來。只要清楚自己是走在哪一條道路上，就好了。
聽聞M的法說，突然之間，彷彿我多年來的疑惑得到解答。
2002年在緬甸禪修，就在我經歷了非常深刻的經驗之後，有天U Kundala禪師對我說我懈怠了或退步了。我一直不解。在Saddhammaransi Meditation Center禪修那麼多月，禪師對我的指導方式從來沒有要求我要更努力，總是針對我的情況，對我說接下來怎麼做。所以，當時我一直不解禪師的意思。我一向反應慢，有問題時，也通常是先自己思考和探索，因此就沒有問禪師是指什麼。可是這12年來，這疑惑一直都在，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禪修上是怎麼回事，所以禪師說我懈怠了或退步了。
M問我當時做了什麼嗎？
沒有啊，我的觀禪方法跟以往沒有二樣啊。
喔，就是當時在經歷了非常深刻的經驗後，雖然身體出現一些症狀，生病，可是整個身心是喜悅充滿的。就在那麼喜悅中，想說這麼好的禪法，非常適用於我們僧團的情況，會有很大的幫助，所以想說要引介給僧團。就是起了這念頭。（其實當時都已經跟Saddhammaransi Meditation Center的人洽談請 U Kundala禪師到我們僧團或台灣指導禪修，所有相關事宜都談過了。沒想到一回台灣，真正要開始連繫時，所有過往的經驗全部湧現上來，我發現，時機不成熟，不要勉強，一切順其自然，就沒成了。）
M說，那就是起了要幫助他人的心。
M這一說，我突然明白了。
那是我過去世發願生生世世行菩薩道的念力從來沒有消失過，所以總在一些因緣當中起作用。一直以來覺得不解的是，我真的對這人世間沒有很大的樂受感，天生欲望淡薄（不是沒有欲望，是較淡而已），也就是這世間對我沒有很大的吸引力，可是為什麼我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人世間來呢？如果會一再回來這世間，應該是這世間有什麼東西吸引著我，把我拉回來，可是我真的對這世間沒有什麼很大的樂受感啊，為什麼我還一直回來這裡呢？
M說，不一定是要對這世間有很大的想望才會再回來，就是行菩薩道的願力也會讓人再回來這世間。
那我明白了，如果當時我再深入進去，就會不一樣了。
Y說我可以去讀《智慧之光》和《如實知見》，裡面有提到，觀禪中會落入的一些現象，阻礙著再繼續深入進去，其中一個就是相當常見的，想要分享。
我當時就是落入這想要分享的情況。
雍法師，因著您的因緣，我回到這17年前離開的地方。
21日清晨四點起床了，見到遠處的山，微帶著紅霞的天空晨曦，真美。車子行走在嘉義市前往竹崎內埔的路上，多少年了，這條我近17年前時最後一次走的路，仍然如此熟悉。想起當年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那麼無用而去學開車，也拿到駕駛執照，開過一陣子的車。後來再也沒什麼因緣開車，可是就算有機會時，也沒什麼興趣開，就這麼十幾年來的荒蕪而至今日的不知如何開車了。或許當時學會開車這件事，於我不過就是種對外界的證明自己，卻是與自己存在的本質完全無關，所以就無法變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吧。
晚上夜宿寺院中。22日清晨起來，在庭院四處走走。忽見一隻蜥蝪快速在我眼下穿越草叢中，蜥蝪代表著未完成的願望。想起來當初離開這裡時，是那麼感傷地，也仍然有著深深的情感，發願著，不是不想待下來，而是自己需要內在更有力量些，等我未來內在更有力量了，那麼就會再回來。
所以，我有點像是在完成當時那一念之願嗎？
回台北後，P問我是否有為您做Psychopomp呢？我說您不需要的。記得當時在嘉義時，TS知道我學薩滿，也問我是否能夠去找到您往生何處。那時還不知道您的趣處，可是卻沒想去探尋。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那樣的欲望。後來從善知識K處，知道了您的業趣。果然是您不需要psychopomp的。Psychopomp的用意，在於協助此世人身因緣已盡者順利離開人世間而去到該去的地方。
這趟嘉義的送行，回到台北後，我好像人不一樣了。原來急迫著找尋搬家，忽然間好像又不是那麼重要了。雍法師，您的離世，確實激起了很多我內在的一些東西。帶著這樣的心情來到了尼泊爾，剛好碰到電腦掛掉，整整一星期沒電腦，平時就是坐著修習禪觀。在禪觀修習中，那麼熟悉的感覺，再度回來了。我也好像知道了要找什麼樣的住處，知道自己內在想要什麼。
雍法師，感謝您，在離開人世間時，給了我這麼多禮物。
期許自己未來也能如您般，當世緣已盡時，迅即而走。
更期許自己，此生盡後，不受後有。
